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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壞老板
作者：書宏 時間：2004-2-24 字體：[大] [中] [小]
我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壞老板
早知道這十年來的經(jīng)歷就不當老板了，現(xiàn)在寫文章，出書，收成基本能夠養(yǎng)家糊口的了。不過，倒過來又一想，不吃盡這十年的酸甜苦辣哪里來的題材寫字賺錢，由此看來，這十年的苦頭是注定要吃過來的。就象所有天下打工的和當老板的一樣都要將苦頭吃盡，才有個所以然。
當伙計兩年，當經(jīng)理五年，自己當老板馬上就三年了，十年來，掐指一算，鼻涕眼淚各有一把，首先，口碑挺差，完全和公眾傳說中的那個壞老板對得上號。
從我這里招聘面試的人得過千了，聘用的最多的一次就錄用了上百，有一次招聘來人過千，一層層的，我見的就上百。我就職的公司當年異常紅火，如日中天的時候，承蒙公司抬舉，在做好廣告企劃本職工作的同時，在集團公司命令下順手把招聘工作也給做了。
不算為集團公司招募的人才，具體在我這里工作來來往往的怎么數(shù)也有幾百人了，這幾百人中，大多數(shù)都沒有了音信，一部分反目成仇，一部分君子之交，一部分關(guān)系不錯，個別知己。
什么東西夠了年頭，不管修行如何，都能成了精，當經(jīng)理也是如此，這些年總有同樣是搞經(jīng)營的朋友或者同行打來電話，問某某人如何，他上我這里應(yīng)聘了，能否用，此人怎樣。這樣的咨詢非常多，有的是托了朋友的朋友打來的電話。對這樣的咨詢，三十歲以前不懂得與人為善的道理，通常就是實話實說，把某某人的工作能力和態(tài)度具體說給別人聽，基本上，多數(shù)頻繁跳槽的人都沒有正經(jīng)做事的，往往這山望著那山高，干工作的時候不上心，走的時候給公司和同事留一屁股沒干好的粑粑活兒，讓別人收拾，但他自己的薪金卻算得異常仔細，滴水不漏。此時，我的好話少了。現(xiàn)在想起來，很多應(yīng)聘的可能永遠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沒有被聘用。后來我在招聘的時候，也要依照簡歷上的過往工作經(jīng)歷，托關(guān)系打電話問問。雖然感覺上這不算是很好的事情，但一問，確實能了解一些東西，有的工作經(jīng)歷子烏虛有。也有別的老板打來電話說某某是否曾經(jīng)在你那里干過，怎么也想不起這個名字，只好答復(fù)，除非他改名字了，否則沒有這人。
三十歲以后，漸漸懂些人事了，大家都想找個好的去處，工作經(jīng)歷和過往的事情算什么呢。人還是應(yīng)該言語積善，留點口德，這幾年，凡是接到這類咨詢電話的一概都往好處說，實在不好開口的，又怕坑了朋友，干脆就摸棱兩可。自己相處吧，都是當老板的，應(yīng)付無良員工，怎么也這點修行也是有的。
只有一次例外，一個很聰明，干事也很利索的員工，但明顯屬于心術(shù)不正的那種，給同事下絆，在領(lǐng)導(dǎo)面前諂媚，在下級面前小人得志的樣子。但由于確實聰明，能力很強。往往能在企業(yè)里站得住腳，哄得上級開心和器重。朋友打來電話，問這人能否重用，實在怕朋友吃虧，也是自己受過這樣的苦處，也出于報復(fù)心態(tài)，斬釘截鐵地說，絕不可用。
后來，有洋老板開辦大型百貨零售企業(yè)，這家伙去了，很快就升職，主抓供應(yīng)和物料。不到一年，圈里的供應(yīng)商都紛紛抱怨，這家伙太黑，回扣吃的狠。而且，一批深通此道的行業(yè)里口碑差的人都被招了去。一群人很成氣候。
我的一句話，算是為內(nèi)資企業(yè)做了貢獻，坑外國人。也算是愛國了吧。
也有不愛國的，我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數(shù)次集體跳槽的事件，原因都在我，愛說大話，管理經(jīng)驗少，經(jīng)常還財迷，有時候說話不算話，容易沖動，還有生活作風問題，這樣一個壞老板，拋棄掉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能當壞老板就得沒心沒肺的，缺點是要改，但對指責和員工的懲罰也得無動于衷，否則不管好壞，這個老板就都干不下去了。但也有的事情還是要耿耿于懷，很難過后就有踏雪無痕的修為。曾經(jīng)有個日本大佬，投資在中國做了件公益善事，這件事后來由于錢不夠了，維系不下去，朋友介紹到這里，心想，干什么也都是干，也不能光想著賺錢，不能讓日本大佬看不起咱，不能讓別人覺得咱光認錢，而且干點善事也能招來些別的業(yè)務(wù)，于是咬牙接過來，干起來。結(jié)果，有員工跳槽的時候，不光自己跳，就為了發(fā)泄對公司的不滿，連所有干這件善事的同事們一起做工作，攛掇走了，撂下堆爛攤子。留給我收拾。卻讓我在外國人面前，丟了大面子。這事，一沒賠錢，二對公司經(jīng)營沒有什么影響，而且在用人上給公司增長了經(jīng)驗和見識。但怎么想也是外國人投資為中國人做善事，非典期間，沒人敢來中國，一飛機就四個人，人家大老遠地飛來請咱大吃大喝，夸獎咱是中國好青年，只是讓咱出點舉手之勞的力氣，咱倒好，滿口承諾之后，卻又為了一點個人情緒，不管不顧。去你媽的，干我屁事，整死你再說。
當然，人哪那么容易就整死呢，干了這么多年老板，什么樣的人和沒見過，沒見過豬拉屎，還能沒見過豬屎。再招募人干唄，無非是工作被推遲了。前面的精力白費了，一部分錢白花了，而已。
雖然日本大佬后來沒有責怪我，只是旁敲側(cè)擊地說說我的管理有問題，認為我應(yīng)該多學(xué)習管理，多從自己這里找毛病。但，為了安慰沮喪的我，日本大佬提到了國情。說，國情不同，也不全是你的錯。
那一刻，羞煞我這個老王八蛋的。
我這個壞蛋老板還是很有心計的，這么多年的摔打，我深知吃虧是福的道理，遇到事情，多難過，多心疼，都得咬牙讓自己多吃虧，便宜讓人家拿走，雖然做起來難，但多難也得做，看似我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其實是我的心計，這樣一做，傳開了，業(yè)務(wù)也好了，周圍的朋友都鐵了心的幫我。
因為吃小虧而得了大乖的事情在我這里可沒少發(fā)生。
這個經(jīng)驗，一直就想和我的同事們分享，但很難，多數(shù)員工都有“少干活，多拿錢，不干活，也拿錢的人生追求”，而且這種人生追求會逐步上升到少干活，多拿錢，比別人干多了不行，比別人拿少了不行，被批評不行，臉色不好不行，加班不行，老板不重視自己不行，老板重視別人也不行，總之行不行也都不行。
江湖上傳說的這個壞老板有個基本特征，掙得越來越多，但工錢卻越發(fā)越少。這一點，我是做到了，愿意主動坦白交代出來。自己徹底當老板的時候，早先工資開得非常高，原因是希望工資高于當?shù)氐钠毡楣べY，能穩(wěn)定管理隊伍，讓管理者沒有生活上的負擔，而一心撲在工作上。結(jié)果是令人沮喪的。人卻都沒有留下，類似中飽私囊和浪費資源的問題層出不窮，當年那個小王八蛋的壞老板也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經(jīng)驗，張三詛咒發(fā)誓對我說李四是個大混蛋，絕不與之共事，而且有確切證據(jù)證明他就是個大混蛋；我說，李四是有缺點，但優(yōu)點還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還是非常多的，公司是個整體，需要多種人才，寬容、有容乃大……；李四說張三是個大混蛋，而且也有確鑿證據(jù)能證明；我說，李四和張三是有缺點，但優(yōu)點還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還是非常多的，公司是個整體，需要多種人才，寬容、有容乃大……：王五說張三和李四是一對混蛋，有他們在就不能好好工作了。我說，張三和李四是有缺點，但優(yōu)點還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還是非常多的，公司是個整體，需要多種人才，寬容、有容乃大……；趙六說別看王五總說張三和李四是個大混蛋，其實他才是個大混蛋……；我說，王五是有缺點，但優(yōu)點還是有的，有利于工作的地方還是非常多的，公司是個整體，需要多種人才，寬容、有容乃大……。王五說聽說趙六說他是個大混蛋……
我他媽的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這都是報應(yīng)，當年我給老板打工的時候，也經(jīng)歷過，一樣沒拉下，張三對我說李四混蛋，我要是不說李四是混蛋，我就得罪張三了，就也成了混蛋，李四跟我說張三是混蛋，我要不說張三是混蛋，就成李四的混蛋了。
這種環(huán)境下，兩種人具備壞老板素質(zhì)，一種是能找到有絕對潛力的派別，獲得利益，能在適當?shù)臅r機崛起；另一種就是誰說誰都裝傻，或者根本就是傻，根本就分不清誰是真正的混蛋。誰是偽混蛋。
三十歲以前，張三說李四是混蛋，我一聽，一想，確實，李四確實是個混蛋；李四跟我說張三是混蛋，我一聽，一想，確實，張三確實是個混蛋。后來，由于投資者之間有了矛盾，我們的老板下臺了，我和張三、李四、王五、趙六聚在一個小狗食館一里起說其實老板才是個大混蛋，并且一邊喝酒一邊舉出種種事例。不過，等老板走了，我們一起共事沒有幾天，彼此又都成了對方的混蛋了。
后來，我當老板了，領(lǐng)著一干高薪人等為繁榮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和廣告事業(yè)奮斗，我的本來似海仇深老死不相往來的張三、李四、王五、趙六離職之后，相約在公司附近的一個小狗食館里喝酒。
那幾天，我的耳朵憑白無顧熱得燙手。
后來，很多日子里，過去的被我稱之為壞老板的我的老板善待我的地方一一在腦海中浮現(xiàn)，我加班，他出去吃飯，回來沒忘給我?guī)�漢堡，大冬天，路上怕涼了，是揣在懷里帶回來的……
現(xiàn)如今，我這個壞老板常常為過去自己的言行羞愧不已。
為此，也長了經(jīng)驗，有前輩老板的言傳身教，也有自己覺悟出來的道理。
我想起小時候我媽說的，牙齒和舌頭還打架，人和人在一起，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人這個東西呀，真不是個東西，總是在經(jīng)歷了最復(fù)雜的人生后才知道最簡單的道理是指導(dǎo)我們復(fù)雜人生的真理。
薪金下降了，向來財迷的我招募了一批剛畢業(yè)的小孩，廣告這個行業(yè)，用的是人才，是那種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才，不重學(xué)歷，只重能力。新人起薪也不低，但比早先的要低得多，這樣公司就省了好些銀子。在業(yè)務(wù)量節(jié)節(jié)上升的同時，成本驟降。新來的小孩由我這個廣告行業(yè)的老油條親手調(diào)教，為盡快讓他們成為高手，讓我殘酷剝削剩余價值，我竭盡所能。努力調(diào)教，很快，在演砸一批業(yè)務(wù)并賠掉些銀兩后，一批人率先出落的有摸有樣。能挑大梁了。
不過，沒等我這個壞老板剝削，這些人就都跑了。搞得我又空歡喜一場。我這個行業(yè)，除非特別有靈性和成就的那種，最忌諱跑來跑去，跑一輩子也就賺那一千來個大洋，高手好幾年才出一個，當然也有例外，有的人會在某個地方干明白了，干徹底了，成就了一個公司也成就了自己，這樣的人確實有。想起來就替他高興和感動。
但這樣的還是太少。
壞老板總是會有辦法，過去總有各種關(guān)系推薦來新畢業(yè)的學(xué)生，說這是某某的孩子，不要工資，能在你那兒干一段時間就行，當然，咱哪能不給工資呢，也給個幾百現(xiàn)大洋，留在這里打個下手什么的。但干幾個月之后，有了工作經(jīng)驗和經(jīng)歷就能出去賺個千兒來塊錢了，還有的越干越好。以前沒注意，現(xiàn)發(fā)現(xiàn)這倒是個方法，于是來者不拒，節(jié)約了薪水，能培養(yǎng)的就培養(yǎng)了，不能培養(yǎng)的也就不成天跟他著急了。不要錢想干活的有的是。
那創(chuàng)作水平不是太低了嗎，當然，壞老板依然有辦法，壞老板自己就是個頂尖的高手，無非是懶，管理事務(wù)太多，所以無暇創(chuàng)作，精心培養(yǎng)的高手足以應(yīng)對更多業(yè)務(wù)，忙不過來的，這個壞老板象星星一樣散步在這個城市各公司的過去的很多員工如今都是頂尖的高手，他們隨時會來幫忙，而且介紹更多的人來幫忙。不過，都是有償?shù)模俚膸装�，多的一項業(yè)務(wù)就過萬。
當然，這個壞老板并不是總有那么多人來幫忙，有的也根本不買你的帳，不知道以前在什么地方有言行不周的地方，傷了人，以至于我以為人家肯幫忙，結(jié)果人家冷笑一聲打各哈哈就過去了。
有的知道原因，有的不知道。
當壞老板，會認識很多人，上到偉大首都北京的衙門里的辦事員，下到公司樓下攤煎餅的大嫂和出租車司機都有交往，甚至連真正的狙擊手都認識，而且還是好朋友。我有個習慣，就是獵奇，比如會問狙擊手，問司機，問大嫂，你都拉過什么樣的人呀，遇到過什么樣的人呀，射殺過什么樣的人呀，有沒有特別奇怪和好玩的呀，等等。
我以為所有人都跟我這個壞老板一樣，喜歡獵奇。所以十年了，我也經(jīng)歷過稀罕事兒，比如說，一天，我和客人談事，晚了，出了辦公室的門，所有同事都已下班，卻見資料室的往外冒滾滾濃煙。
等我和客人撲滅了火，發(fā)現(xiàn)是廢紙簍里的煙頭惹得禍，資料室里四周全是書籍資料，外邊是一排電腦，隔壁是個存放乒乓球膠皮和原料的倉庫。
萬幸，萬幸。
事后好象是罰肇事者買了個滅火器放在資料室里。就罷了。
再有，出差者在財務(wù)部借款，財務(wù)明明攥著幾千塊的借條，借款者卻一口咬定錢已經(jīng)歸上，只是借條忘了撤。爭執(zhí)不下，不了了之。
苦樂皆有，一言難盡，十年來，做壞老板，有前輩老板的言傳身教，也有自己覺悟出來的道理，比如某日某人說某人非常優(yōu)秀，一聽，壞了，準是出問題了，否則怎么會平白無顧地就說別人好。果然，查查近幾天的業(yè)務(wù)和帳，幾百塊先進沒了著落，再倒騰倒騰，仗我記性好，幾千塊的糊涂帳也出來了。算了，不倒騰了。倒騰出來，不是存心惡心自己嗎？難道誰會為我擔損失。
羊毛出在我身上，誰叫自己不勤奮地多管著點兒。
我要是再勤奮了，光干活了不過日子了呀！雖說是個壞老板但也是上有老下有下，老人要贍養(yǎng)，孩子要教育。由此驗證一個道理，即便是壞老板，也是需要同情的。
后來，雇傭過在韓資企業(yè)里工作過的人，談過心得，說韓國企業(yè)中，管理嚴格，上下等級非常分明，少有不服從管理的，一切以銷售為最高指令，只要是銷售部門提出的要求，無論什么理由任何人和事都要無條件服從。再后來，一汽的高層跟我說，同樣的員工在夏利廠就不好好干，是個混蛋，但就隔一個圍墻，去了豐田廠就成了優(yōu)秀員工。
這世道，怎么說法。所以，我正張羅著雇傭些日本員工，看看他們究竟有什么三頭六臂。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的城市暴雨，路面積水，一路上在水里拋錨成了船的車清一色的是黃大發(fā)和紅夏利車。報紙上說有一千多輛。我的車是一汽和德國產(chǎn)的捷達，十三萬公里沒有什么故障，車況良好。一路上披波斬浪。沒有歇火。
以前我開過我的老板的日產(chǎn)凌志，德國奔馳等等，更是了得。
偶爾我想，一輛車幾萬個零件，不光要件件絕對精確，還要配合良好默契，該需要多么了不得的老板、員工、供應(yīng)商、制度、道德、責任心、配合、寬容、文化等等。
才能造出這么高質(zhì)量，高水平的物件出來。
象我這樣的壞老板，這輩子是造不出這樣的物件來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風水輪流轉(zhuǎn)，沒見過麥子，還能沒吃過燒餅。一點點地，壞老板也就慢慢學(xué)好了。
那年，一個年產(chǎn)值過兩億的客戶也是個壞老板，跟我講了他這些年的心得，這個不善言辭的老板，想了很久，用兩個字總結(jié)了他的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史。
他說，孤獨。
那一刻，令我心弦一動，想起自己一人偶爾爬到辦公樓的樓頂上看著天空的老鳥們一個個地從頭頂上。
飛過。
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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